卖冬瓜
一觉醒来,已是七点五十。
娘呢?往常里,她可是七点没到就会喊我起来吃饭的。
下了楼,里外不见老爸老娘。揭开锅盖,放着我爱吃的温岭嵌糕,还有几个大馒头。
正吃着糕,爸妈回来了,推着三轮车,一脸的汗。
“娘,这么热的天,你一大早,去哪儿了?”
“嘿,我早上推了两个冬瓜去卖去嘞。五点多点儿出去的,你爸还一路埋怨去太晚了。你看,到现在才卖了一个瓜,没人买啊!”听得出娘很无奈。她去锅里拿了个大白馒头,就着白水,吃了起来。
爸一声不吭,从三轮车上抱下另一个冬瓜。好家伙,又粗又圆,青白着皮,微白的粉,这样好的冬瓜,怎么没人买?
娘咬了一大口馒头, “农村里的东西不值钱啊!往年这样好的冬瓜,零卖一块钱一斤,一个冬瓜差不多可以卖四十多。今年,零卖八毛也卖,七毛也卖,我和你爸坐那儿,卖一块切一块,卖的人多,买的人少,没人要。”
我愤愤不平起来。虽然我不太懂行情,也从不关心菜价,但这样好的冬瓜,在杭州菜场怕是要两块钱一斤吧?农村里就这样贱卖了,真是可惜。
突然,爸想起了什么,大声说:桥头老五每年都收冬瓜,我们推过去看看。
“不行,”妈连连摇头,“老五价格压得狠,收购价怕是四毛都卖不到。”
我一听,也不乐意, “四毛?这么好的冬瓜,才四毛,咱自己吃,不卖。”
“吃?你过来看看,你能吃得完?”爸苦笑了,打开了隔壁小房子的门。
我一下子惊呆了。一个个冬瓜,横七竖八,小娃娃似的,堆放在地上,怕是有十多个呢。
“这都是送人后留下的,送邻居,送亲戚,该送的都送过了。如果不卖,难道眼睁睁看着它烂掉?农村里的东西不值钱啊!”爸也重复着。
我无话可说,心也重重的。往常里看新闻,说丰收年,枣农却卖不出枣子,气恨恨地砍下枣树当柴烧;广西荔枝滞销,果农气得踩烂水果……但是,新闻毕竟是新闻,痛痒并不关己。如今,亲眼看到爸妈的窘态,才能体会这份沉重……
我说不出,爸妈也做不出,让这些冬瓜自生自灭,就地腐烂的事儿。
我是最清楚,农民种地的那种辛苦,阿爸日当正午打农药,差点儿晕倒;娘去除草摔倒在田埂边,躺了三个月……我不愿再想下去,只能推过去,交给桥头老五,看看吧。
我起身去抱冬瓜,爸爸连忙过来,拦住我,“你哪有力气,这冬瓜重,脏了你衣服。”
妈妈也拉住我,不让我搬。我看着我那八十二岁的老父亲,佝偻着背,抱起一个个大冬瓜,每抱起一个,他的黑色的脸上的每一条皱纹,脖子上崩起来的每一根筋似乎都在用力,我的心,也被那皱纹,那绷紧的筋给揪疼了,可是二老死活拦着不让我插手。
两个老人,边搬边讨论如何摆放,十多个冬瓜,横过来竖过去,摆了半天,才放妥当。
三轮车,堆得小山似的。大冬瓜圆滚滚,在阳光下,白霜似乎闪着光。
“爸,你先吃点,再推过去。这一车,怕是有三四百斤呢!”我递过去一个馒头。
“不吃,桥头近的,回来吃。她娘,你也别吃了,我推过去,你跟后边。”爸推起三轮车,风风火火往外走。
我知道他的脾气,拦不住也劝不住。我拉住娘,“娘,你记住我的话,无论是四毛,三毛,哪怕两毛一斤,你都卖了。再不能让爸搬过去再搬回来,太累了。你可一定要记得我的话。”
“哎,我晓得。还不知道老五今年收不收,能收几毛一斤呢。”娘忙忙应着,出去了。
三轮车一颠一颠地出院子,冬瓜一颠一颠地出了院子,父亲的背影,也一颠一颠地消失……
我心里不是滋味儿。
四百多斤瓜,能卖几个钱呢?可能够不上我平日里寻常的一顿饭,更买不了一件我喜欢的衣服……
我想,我有能力,给二老钱;可是,我拦不住他们对土地的那份眷恋。他们这一辈人,见不得土地被荒芜,地头出稗草。种瓜,卖瓜,种菜,卖菜,种豆,卖豆……农村里的东西不值钱啊!他们一边慨叹,一边孜孜不倦地种……我拦不住他们,我也改变不了什么。
我发现,其实,我很无能。